不远行,在人生经历中找寻创作灵感
何仁军自述
一件好的绘画作品,不仅具有艺术价值,而且能融汇作者的情感与人生历练。作者笔下,不仅描绘外在客观世界,也画自己的内心感受,并将某种哲理贯穿其中——从而使画作能激发引起人们共鸣。20世纪80至90年代,我创作了一系列油画作品,代表作有《劈劈啪》《半开的门》《忆》《煤骸》《妻子》《渴》等。这些作品,是我所经历的时代留下的烙印,换言之,也是对这段生活的记录。16岁多,还是懵懂少年的我去到山区当了“知青”,这段人生最宝贵的年华,给我留下的记忆是永不磨灭的。1980年,我调到营山县文化馆美术部工作,成了美术专业人员。在完成单位的宣传工作后,我开始抽时间用画笔回忆下乡时的一些生活场景。20世纪80年代是改革开放的初期,自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民解决了温饱问题,看到了希望。
油画《劈劈啪》便是在这种背景下产生的作品,它展现的是两个小女孩在晒坝玩耍的场景。当时的农村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孩子们的游戏方式很少,我经常看到孩子们相互拍手击节,唱着古老的歌谣,自得其乐。1982年创作《劈劈啪》时,我把孩子们拍手击节这一情景安排在农家晒小麦的特定环境中,描绘出了一幅具有新意的风情画。此画于1983年在“四川油画展”上获得优秀作品奖,并选送香港展出。当时有四川省美术理论家如此评论:“作者抓取生活中的有趣细节,使老题材面貌一新。《劈劈啪》就是这样一幅颇具新意的丰收图。作者刻画了两个顽皮的孩子坐在打麦场上唱着古老的儿歌:‘劈劈啪,劈劈啪,大家来打麦……’儿歌的旋律使画面产生了崭新的意境,是一幅耐人寻味的好画。”《劈劈啪》在香港包兆龙画廊展出后被收藏,我也很高兴。四川省美协还寄来100元收藏费,相当于当时三个月的工资。之后,我创作的油画作品中,或多或少地延续着内心所蕴含的情怀。油画《半开的门》,是我将当“知青”时所见所闻综合整理后进行的创作。门,由乡下宗族祠堂的大门演变而来;母亲的形象,来源于一村姑;孩子在母亲背上酣睡,以及大人、小孩肩背系上大红缎牡丹花金色纹饰披风,都可在乡下逢集时随处可见。画面用一扇红色的传统大门,与门敞开后留下的黑洞洞的空间构成了简洁的平面化背景,也隐喻当时人们的意识还是半开放的。构图上,主要位置安排年轻母亲背着酣睡的孩子,凝视前方,好像期盼着什么,似有无限的遐想。色彩上,运用红、黄、黑、蓝等色,对背景和人物进行分割、构建,通过做减法的方式去掉冗余,使画面更具有现代意识。《半开的门》送选第七届全国美展,获四川省优秀作品奖(最高奖)。由中国美协选入“中国油画展”赴美国展览并销售,1990年中国美协给我汇来4000元人民币,当时的月工资仅一百多元。更让我满足的是,作品得到了中国美协的认可。几年后《半开的门》由藏家改名为《母亲》,出现于1996年的香港苏富比春季拍卖会上——这也是我的作品首次进入国际著名拍卖公司的纪录。《忆》以油画风景的形式来表现我“知青”生活中常走的山路,当然,最后表现出的是由多条路组合而成。石块路,经众多人踏行留下了岁月的痕迹,路的两边描绘晚秋的野草,使用了褐绿灰色调,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向远方延伸。石块山路和心中想象的野草几乎都是用刀刻画出来的。作品具有很强的象征寓意,也给观者留有很大的想象空间。这些对“知青”生活的回忆,于我个人来说,具有非常重要的纪念意义。作品曾获“四川省文化馆第二届美术干部作品展览”优秀作品奖。无比遗憾的是,退件时省文化馆美术干部说原作不知被谁取走了,当时我碍于情面只能无语。今后不知什么时候,可能冒出来?20世纪80年代,百姓家庭一日三餐煮饭都烧蜂窝煤,而且每天都要把燃烧后的煤骸清理出去。在冬季的某天,偶遇一场大雪半遮部分倒在房外的煤骸。煤骸上有破碎的、开裂的形状和耐看的肌理,上面还覆盖有白雪,加上暖土红灰中夹杂未燃尽的青灰色彩,在雪地中形成冷、暖的强烈对比——这使我突然强烈感受到:任何物质都有生命的轮回。时隔几年后,我以此记忆创作出了油画《煤骸》。该画获“四川省文化馆美术干部展览”优秀作品奖。油画《妻子》创作于1990年。我的夫人是中学外语教师,经常上完课骑自行车下班回家,自行车前的塑料篮子里装满了带回家批改的学生作业本,以及回家路上买的小菜、水果。这段看似普通的教学工作,如何以油画的形式记录下来?在反复思考后,我决定不去表现批改作业的情节,而是定格在她斜着头费劲地从自行车篮中取作业本的这一瞬间。在处理上,把作品中必要的形象语言要素集中。最后画面保留有人物、作业本、自行车和蔬菜、苹果等。构成上,形成稳定的三角形;视觉仰视,加强崇高感;背景色调处理成明亮的中性灰色调,简洁空灵。人物和物体相连接,以加强画面的简约形式感。通过这样的处理,着重刻画作品人物个性的特点。画面最重色用在头发,以突出人物形象。这幅画反映了当时女教师群体的工作生活状态,肩挑工作和生活两副担子,却爱岗敬业,为国家培育人才。创作此画,也是对我夫人教师生活的真实记录。此画冠名《妻子》,获四川省优秀作品最高奖。1991年选入“庆祝中国共产党建党70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当时中国美协胡明之老师来书信,赞扬作品生活气息浓厚,他们深受感染。展览后,中国美协发来了收藏通知。油画《渴》用全俯视构图,选取了一块开裂的土地。竹篦编织成圆形围栏,筐住几只幼小的鸭子,构成了简洁的画面。有小鸭渴了在碗边喝水,还有的向外观望,有的想钻出去,但翅膀幼小,只能在这小圈内喂养生长。我当“知青”的年代,没有养殖专业户,有的只是农户小敲小打地养鸡、养鸭以贴补家用,画面上的这些情景深深留在我的记忆中。创作《渴》,我想用意识流的想法来叙述“知青”生活中的某些状态。《渴》用象征手法表现出“知青”对新生活的渴求、向往。这件作品获“四川省优秀作品奖”,入选第八届全国美展。21世纪是我国经济、科技大力发展的时代,也是我们生活的时代。加强爱国教育,培养家国情怀,学生将来才能成为栋梁之材。近年来,我着手汇总这方面资料,想把积淀多年的教育情结表现出来。油画《国歌》(合作)是取材于多年前四川山村小学的现实题材,画面描绘了一群小学生在冬季大雾的清晨,举行简单却具有仪式感的升国旗的场面。画面中,一群童真的小学生神情专注地凝望着五星红旗,姿态各样但都很庄严,高高举起行队礼的小手,尽管有的姿势并不标准,但是心中有祖国却是他们共同的信念。这样的山村小学、这样的孩子们、这样的山村老师,我曾见得太多太多。我当“知青”时,担任过民办小学教师、夫人任过村小老师,这也是我们生活经历的升级版。油画作品《学归筑梦》选择了大凉山的一个大雪天,描绘一名大学毕业生拖着书籍背着行李从城市返回家乡学校的场景。画面上,通人性的狗扑向主人,十分亲昵。人与狗之间的真情,与冰雪的寒冷构成强烈的反差。创作主题,是表现大山的儿子学成归巢,梦想以知识和教育改变家乡贫瘠面貌的人生理想。《学归筑梦》获2019年十三届全国美展四川省优秀作品奖。色粉画《老兵》以肖像的形式,塑造了一位典型的老兵半身形象。在人生经历中,我接触了很多各行业不同的老年人和退伍老兵,他们那种任劳任怨、恪尽职守的精神惊人的一致。2015年去山区采风,一位80多岁老兵的形象引起了我的注意。通过交流,我确定以他为原型,决定用肖像画形式去表现老兵刚毅不屈、百折不挠的精神面貌。画面上的老兵目光炯炯,能穿透人心。最后的形象,是我从众多人士中寻找,选取细节提炼而成。为了切合主题,我刻意从人物头像的细节和上半身去寻找绘画语言。画面没有出现激烈的战争场面,但让观者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性。这一形象是中国一代抗战军人的典型代表,幸存的老兵饱经战火的风霜,战斗中手臂被削断,额头、脸部都留有很深的刀痕,耳朵被刀砍开又缝补上——战争留下残疾,却让老兵的形象更加伟岸。从胸上悬挂的三枚勋章,能看出他在国民革命军中是抗战英雄,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中也获得了荣誉勋章奖,而那枚和平勋功章展现的是老兵的终极价值——为和平而战。2017年,色粉画《老兵》入选“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0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览暨第13届全军美术展览”,并由中国美术馆收藏;2019年12月30日,获得第九届四川巴蜀文艺奖美术奖;2021年1月9日—3月27日,在由中国美术馆主办的“美在耕耘——中国美术馆新年展”上,《老兵》从馆藏作品中选出,参加“‘人民的形象’馆藏作品展”。“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唐代画家张璪提出的艺术创作理论。外师造化,是说艺术创作来源于对大自然的师法;中得心源,即作者内心的感悟。此说无不被历代画家奉为圭臬,于是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搜尽奇峰打草稿”等等理论扑面而来。这些对我来说,无疑有着指导意义,但是,人的一生毕竟受时间、空间的限制,要想创作出优秀的美术作品,必须从本质上真正理解上述理论的精髓。其实,以上创作历程谈中的人生经历,就是我所师的造化,就是我人生中的大自然。对读万卷书的理解,就是两个字——学习。通过学习,从生命历程感悟,并提炼、转化为美术创作素材,最后呈现为艺术作品的美。“不远行,在人生经历中找寻创作灵感”,不但是我走过的路,也将是我今后长期要走的路。□
何仁军《花香自有蝶飞来》160cm×110cm 油画何仁军《阳光普照大地》60cm×80cm 油画
《四川美术》1982年创刊
编印|四川省美术家协会
2022/7-8 总第248期·6期/年·双月刊
编委会主任:
梁时民 阿鸽 钱来忠
主编:龚仁军
执行主编:唐开奇
责任编辑:江雨夏
编辑:刘逸兴
编辑:江雨夏
审核:龚仁军、唐开奇
发布:宣传维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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