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案研究（《四川美术》第250期）| 勇攀艺术高峰的守望者——李焕民

原创宣传维权部四川省美术家协会

艺术简历

李焕民（1930-2016），原名何国儒，北京人，擅长版画。1947年入国立北平艺专，1951年毕业于中央美院美干班。曾任《新华日报》美术编辑、四川省文联党组书记、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一级美术师。享受政府特殊津贴。代表作品《藏族女孩》《织花毯》《初踏黄金路》等，其中《高原峡谷》获全国青年美展一等奖，《驯马手》获第六届全国美展银牌奖，《换了人间》获第五届全国美展二等奖，《高原之母》获第十三届全国版画展二等奖，并于1996年获“鲁迅版画奖”。2014年，《守望》获第十二届全国美展银奖。2013年1月29日，李焕民获第二届“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

艺术年表

1947年考入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美术系，由徐悲鸿亲自执教。

1948年7月，因参加学生运动被开除；8月改名李焕民奔赴解放区，分配在河北正定华北大学三部“工学团”（即文工团）工作；12月，调至“天津美术工作队”（队长胡一川）。

1949年1月，天津解放，调天津军管会与李琦一起作为军代表被派往接收“中国纺织机械二厂”；4月，调回北平，派往中南海参加改造怀仁堂工作，任木工组组长，制作由张仃设计的中国政治协商会会议徽；10月，进入央美术学院“美干班”学习。同期参加京郊土改。

1950年在中央美院创作宣传画《谁敢来侵犯我们，我们就叫他灭亡》；去北京门头沟煤矿深入生活。

1951年2月，中央美术学院“美干班”毕业；调入重庆《新华日报》美术组工作，参加四川合川县土改。

1952年任重庆《新华日报》美术组编辑兼《大众画报》美术组副组长，创作大量连环画，宣传画和年画。

1953年到四川省甘孜藏族地区深入生活半年，挂职营官区委学习委员；创作黑白木刻《织花毯》参加第一届全国版画展，此作品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1954年调入中国美术家协会重庆分会工作（后更名为四川省美术家协会）；创作铜版画《医》；创作铜版画《新建藏族小学》。

1955年创作连环画《青蛙骑手》，重庆出版社出版。

1956年创作套色木刻《高原峡谷》，获第一届全国青年美展一等奖，中国美术馆收藏；9月至来年2月乘汽车沿康藏公路写生；10月至拉萨后在日喀则、江孜、帕里、亚东、唐古拉山、昆仑山、格尔木、喜马拉雅山、雀儿山写生，历时五个月。

1958年去阿坝藏族自治州俄尔亚区深入生活五个月；创作油印套色木刻《扬青稞》，参加“1958年社会主义国家美展”，中国美术馆收藏；创作水印套色木刻《拉萨街头》；创作水印套色木刻《藏族女孩》，中国美术馆收藏。

1959年《藏族女孩》入选“莱比锡世界版画比赛会”，赴德国参加开幕式及研讨会；创作黑白木刻《热烈欢呼民主改革的伟大胜利》；创作黑白木刻《奴隶的女儿上学了》（春风）；创作黑白木刻《小学生》；10月到四川綦江县永新公社深入生活，创作《农村小水电站》及《厂小志大》；接受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红军过草地》创作任务，沿着红军长征走过的草地，深入生活。

1960年创作油印套色木刻《红军过草地》，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收藏；创作黑白木刻《送菜上门》；创作水印木刻《毛主席来到我的家》；赴京参加第三届文代会。

1961年创作黑白木刻《红岩》小说插图《许云峰》《成岗与李敬原》，中国美术馆收藏；7月至10月去阿坝州若尔盖藏区深入生活；创作黑白木刻《牧场》，中国美术馆收藏。

1962年创作黑白木刻《攻读》，中国美术馆收藏；去阿坝州若尔盖藏族聚居区参加秋收劳动，画《初踏黄金路》草图。

1963年创作油印套色木刻《初踏黄金路》，中国美术馆收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收藏；6月至8月去阿坝州若尔盖草地深入生活。

1964年创作油印套色木刻《唱支歌儿飞北京》；创作水印套色木刻《藏族演员》；《美术》杂志5月号发表李焕民文章《到革命群众中去》。

1965年创作黑白木刻《地道战》，参加“抗战胜利20周年美展”，中国美术馆收藏；到西藏参加自治区成立大会，并在西藏深入生活。从9月至来年3月，在堆龙德庆、当雄、那木湖共半年；创作黑白木刻《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县委书记》《穷棒子公社带头人次仁拉姆》《牧民的好“门巴”（医生）》《风雪线上》《英雄胡汉钊》《夜袭》。

1972年 1月至2月去四川南桐深入生活；2月至4月去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深入生活；参加《奴隶创造历史》组画创作；8月至来年2月在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深入生活，并在当地办美术创作班；创作《藏族姑娘教我骑马》，“中国文学”封面发表；创作《我们一起来写生》“中国文学”封面发表。

1973年创作黑白木刻《送别》，中国美术馆收藏。

1974年４月至８月在甘孜地区巴塘县深入生活；创作黑白木刻《翻身农奴的期望》，在创作过程中再去若尔盖补充人物形象素材。

1975年到藏北地区深入生活，创作水印木刻《草地新姐妺》。

1976年与四川美协画家一起到天津、大港、山西、北京参观交流。

1977年 3月至4月在凉山州深入生活；4月至8月与四川美协画家一起到西藏拉萨、江孜、日喀则、亚东、当雄、彭波农场，林芝深入生活；举办四川美协画家“西藏写生画展”；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西藏写生画集》。

1978年创作黑白木刻《周恩来总理》《贺国威在狱中》；去阿坝州若尔盖为《换了人间》补充素材。

1979年撰文《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创作黑白木刻《换了人间》获第五届全国美展二等奖，中国美术馆收藏；创作水印套色木刻《童年》参加挪威世界版画比赛会。

1980年 6月参加四川省第二届美代会，被选为四川省美协副主席；11月赴京参加第三次美代会，当选第三届全国美协理事；创作水印套色木刻《在那遥远的地方》；去黄山参加中国版画家代表大会，被选为常务理事；创作黑白木刻《泉》《海燕》；赴阿坝州红原草地深入生活。

1981年创作黑白木刻《红军走过的地方》，参加法国秋季沙龙展出；11月赴香港参加“中国新兴版画五十周年纪念展”开幕式及研讨会；

1982年创作黑白木刻《踏遍雪山》；7月至10月去阿坝若尔盖、红原、马尔康写生。

1983年创作油印套色木刻《歌》；撰文《洁白的哈达》；到若尔盖、红原、马尔康、卓克基、俄尔雅、红原、那曲、黄河源头、茂县、九寨沟写生。

1984年创作黑白木刻《驯马手》，获第六届全国美展银奖，中国美术馆收藏。创作黑白木刻《草原科技咨询站》入选第六届全国美展；创作油印套色木刻《雁归来》；参加全国第四次美代会，当选常务理事；出版《李焕民版画作品选》四川美术出版社出版。

1985年任四川省文联党组书记。

1986年创作黑白木刻《长夜》获第九届全国版画展优秀作品奖；被四川省委宣传部授予“金牛奖”；去长白山、漠河写生；参加中国美术家协会代表团赴民主德国访问。

1987年随四川省中日友好协会赴日本访问；撰文《坚持革命现实主义的画家——其加达瓦》。

1988年 8月至9月去阿坝若尔盖写生；10月赴京参加第五次文代会，当选全国文联委员。

1989年创作黑白木刻《牧羊女和羊》，入选第七届全国美展。

1990年创作黑白木刻《苍穹》；7月3日至8日在日本静冈县举办“李焕民木刻展”；11月2日至12日在日本山梨县举办“吴一峰、李焕民二大巨匠美术展”，本人随展赴日本访问。

1991年 5月赴德国访问并举办画展；当选四川省文联副主席，任四川省政协常委，被国务院颁发“政府特殊津贴”；日本日中艺术交流中心授予《藏族女孩》金奖；为《四川新兴版画发展史》的监审意见撰文。

1992年任四川省美术展览馆馆长；为《美术》杂志纪念“学习和实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50周年”撰文；9月至10月组织“南方丝绸之路”考察团，任团长；自成都出发经泸沽湖走茶马古道至中缅边界采访、写生；12月去海南岛考察。

1993年主编《南方丝绸之路》文集出版；撰文《出作品，出人才是文联的中心工作》《一代宗师徐悲鸿》；8月赴阿坝州深入生活；9月撰文《描绘上升时期的大国风采》。

1994年创作黑白木刻《彝族少女》参加第八届全国美展；任第八届全国美展总评委；撰文《迎接建国45周年暨第八届全国美术展创作研讨会发言》；美国人类学学者潘德力先生在东城根街美协宿舍访问。

1995年赴韩国汉城举办画展；撰文《我所走的创作道路》《红军长征是艺术家挖不尽的宝库》《参加美术评选杂感》《文艺体制改革中应该考虑的一些问题》。

1996年参与组织“纪念红军长征60周年美展”工作，该展在军事博物馆展出；《美术》杂志发表李焕民撰文《长征是一种信念》；创作黑白木刻《高原之母》，获第十三届全国版画展银奖；中国版画家协会授予“鲁迅版画奖”；赴敦煌参观；赴青海讲学；出席第六次全国文代会，再次当选为中国文联委员。

1997年《美术》杂志第三期发表李焕民撰文《黑白世界的魅力》及版画作品五幅；《美术观察》第五期发表齐风阁文章《析李焕民近年的黑白版画》及版画作品五幅；赴俄罗斯任“中国艺术节美术作品展”评委；赴新疆写生；撰文《诗意现实主义画家——吴长江》。

1998年创作黑白木刻《开犁》，英国大英博物馆收藏；任第十四届全国版画展评委主任；《藏族女孩》《初踏黄金路》入编《中国现代美术全集》（版画卷），《藏族老人》《被挖去双眼的翻身农奴》入编《中国现代美术全集》（素描卷）；10月赴京参

加第14届全国版画展开幕式及研讨会；赴甘孜藏族自治州塔公牧场深入生活；参加第五次全国美代会，当选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1999年任第九届全国美展版画展区评委主任及全国美展总评委；参加四川省第四次美代会，聘为四川省美协顾问；到藏北深入生活。

2000年赴张家界写生；赴云南西双版纳写生；赴广州参加第十五届全国版画展开幕式；赴重庆参加《中国百年版画》画册评选工作；《藏族女孩》《初踏黄金路》《攻读》《高原之母》被编入《中国百年版画》；《江苏画刊》发表《初踏黄金路创作过程》；出版《李焕民书画作品集》；到甘孜深入生活。

2002年 3月至4月赴美国康涅狄格州维斯廉大学讲学，在该校东亚研究中心美术馆举办个人版画展；撰文《与国际艺术平等对话》；撰文《艺术作品之魂》发表于《美术》杂志；10月到桂林参加全国美术理论研讨会；11月任第16届全国版画展评委主任，赴合肥参加评选工作。赴四川泸定、海螺沟深入生活。

2003年《美术》杂志第一期发表李焕民撰文《时代呼唤传世之作》；撰文《艺术家的品格》；2月福建卫视东南电视台在“名人坊”栏目中播放李焕民电视专题节目；9月赴京参加“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开幕式和学术研讨会；参加全国第六届美术家代表大会，聘为中国美协顾问。

2004年创作黑白版画《祈愿和平》，作为评委作品参加第十届全国美展；任第十届全国美术作品展总评委，版画展区评委主任；撰文《攀登精神高地》；《美术》杂志发表黄宗贤文章《回顾李焕民的艺术创作道路》，同期发表李焕民版画、国画、油画、素描41幅；赴苏州参加“中国当代版画创作研讨会”；《美术观察》10月号刊出《高原精神的融入者——李焕民访谈》及作品12幅。

2005年参加四川省诗书画院组织的“红色之旅”，赴甘孜、泸定写生；9月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版画展”画册作序《中国美术史上的一座丰碑》；10月去台湾参加中国画家与台湾美术协会交流活动；12月由《美术》杂志印发“中国优秀美术家丛书——李焕民”专辑。

2006年为《徐匡版画作品集》作序文《徐匡版画的独特性、象征性、审美性》；撰文《我看钟声》《抒情现实主义画家李青稞》；四川省第五次美代会聘为四川省美协名誉主席；《藏族女孩》参加“庆祝香港回归祖国10周年作品展”；10月赴福建漳州参加“台海两岸画家联展”，展出四幅中国画；11月去香港参加“首届中国当代百名老艺术家书画精品展”，展出版画作品《攻读》《牧场》；创作黑白版画《藏戏》，入选“21世纪首届中国黑白木刻展”，中国美术馆收藏；为《荣宝斋》撰文《从大凉山飞来的鸽子——阿鸽的版画》，赴深圳观澜参加“20世纪中国与版画”研讨会；撰文《继承新兴版画传统，发挥黑白木刻优势》。

2007年在深圳观澜版画国际创作基地；10月应中国外交部邀请赴美国，参加中国大使馆在华盛顿新馆落成仪式；作品《攻读》《牧场》被中国驻美使馆收藏。

2008年 3月在深圳关山月美术馆举办“高原诗画，李焕民艺术展”；出版《李焕民版画集》；向关山月美术馆捐赠版画30幅；4月赴深圳观澜，进驻“观澜艺术家村”，创作黑白木刻《吉祥如意》《宝贝》，石版画《藏族姑娘》《藏娃》；5月《吉祥如意》《初踏黄金路》分别在深圳、成都参加义卖、拍卖，所得善款全数捐给四川地震灾区；6月《美术》杂志发表撰文《不仅要“说事”，也要“说美”》，同期发表作品18幅；9月中国文联授予“第七届造型表演艺术成就奖”；11月26日赴京参加“中国美术大事记”画展开幕式，展出作品《宝贝》；12月11日参加第七届美术家代表大会，被聘为中国美术家协会顾问；12月《四川美术》发表《李焕民访谈录》，同期发表作品13幅。

2009年 10月8日至14日中国美术家协会在维也纳青年美术馆举办“中国美术世界行”，《攻读》《牧场》《藏族女孩》《初踏黄金路》《送别》参加展出；10月23日至10月31日中国国务院外宣办、中国美术家协会在意大利举办“雪域高原”作品展，展出李焕民版画5幅；11月13日中国美术家协会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灵感高原”美术作品展，其中设有李焕民专题展；中国美术家协会编《中国美术60年》（版画），收入《初踏黄金路》中国美术馆出版《天边的云》收入《攻读》；撰文《吴强年艺术个性》《黄玄之版画艺术》；为《四川美术》撰文《牛文的一生是辉煌的，也是幸福的》。

2010年为吴长江画册写序《再现三江源头风骨》；为阿鸽画集写序《阿鸽艺术语言的探索》；为王炜画集写序《王炜艺术个性的精神高地》；撰文《我与红岩版画》；四川美术出版社出版《红岩版画》，收入李焕民版画作品三幅；10月30日四川电视台播放专题片《高原歌者——李焕民》；为中国文联主编的《五老从书——美术家风采》撰写自述。

2011年中国美术家协会在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举办“西藏解放60周年美展”，李焕民入选版画作品16幅；中国美术家协会举办“纪念建党90周年美展”，李焕民版画《高原之母》入选；中国国家画院聘李焕民为顾问；中国国家画院建院30周年出版美术作品集，《祈愿和平》《扬青稞》《初踏黄金路》《攻读》入选，并由国家画院与中央电视台合作拍摄大型纪录片《岁月丹青》系列；撰文《作为一个美术工作者》；创作黑白木刻《豆选》。

2012年撰文《怀念画坛人梯李少言》；中国文化部主办“从延安走来——纪念毛泽东同志《延安文艺座谈会讲话》发表70周年美术作品展”，李焕民版画作品《豆选》参展；中国国家画院出版《艺术经典美术作品集》，李焕民版画《豆选》《宝贝》入选；6月随中国美协写生团赴若尔盖草原写生。

2013年 1月17日四川省文联授予“巴蜀文艺奖、终身成就奖”；1月29日中国文联，中国美协联合授予“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四川日报拍摄《巴蜀大家李焕民》专题片；撰文《李焕民自述》《我与宋广训》刊于《四川美术》；《美术》杂志发表李焕民文章《怀念人梯李少言》；5月西南交通大学举办《红色经典——李焕民的版画艺术》展；9月作品《祈愿和平》参加《中国美术家眼中的世界》展览。

2014年创作黑白木刻《守望》，获第十二届全国美展银奖；《美术家通讯》总第254期封面刊登《守望》。

2015年 1月《美术》总565期“首届中国民族美术发展论坛”刊登《初踏黄金路》《牧场》；宁波美术馆出版《李焕民版画艺术研究》一书，并收藏代表作20余件；8月30日，为四川美术馆《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美术作品展》做公共讲座《血与火的锻造—抗战时期的中国版画》；撰文《学习华老身上的延安精神》。

2016年作品参加“向人民汇报——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当代十五位美术家作品展”全国巡展；4月3日傍晚因病医治无效逝世，享年86岁。

李焕民《守望》144cm×97cm 黑白木刻 2014年

自述

| 李焕民

李焕民原名何国儒，原籍浙江余姚，1930年11月15日出生于北平。1937年日本侵略者占领北平，父亲失业、母亲去世、哥哥送人，我和妹妹在祖母抚养下，过着极度贫困和屈辱的亡国奴生活。日本投降以后，在国民党独裁统治下，官场腐败、物价飞涨、民不聊生，我感到人生迷茫。

1946年我参加北师大开办的“补习班”（这是在中共地下党领导下团结中学生的进步组织），在补习班读到了艾思奇的《大众哲学》、斯诺的《西行漫记》以及鲁迅、巴金、高尔基等作家的小说，还有毛泽东的《论联合政府》《新民主主义论》等著作，思想逐渐开朗，从迷茫中走出来，积极参加学生运动。

母亲常静文（一九零零年至一九三六年）（王仲年画）

左图：一九三五年与祖母曹氏和叔伯兄妹在北京宣武门外米氏胡同五十三号何宅留影·李焕民（左一）哥哥何国荣（左二）祖母（右二）堂妹（右一）

右图：一九四八年在北京演出话剧《末路》扮演工人阶级代表（左二），被国立北平艺专开除后，改名换姓为李焕民

从国统区到解放区

1947年我考入国立北平艺专，一方面在徐悲鸿先生的指导下学习美术，另一方面在艺专地下党侯一民同志领导下参加学生运动，于1948年加入了中共外围组织“艺联”。在学生运动中有两件事造成了一些影响。一是在北师大演出话剧《末路》，声讨国民党独裁统治，指出国民党已走向末路，在剧中我扮演工人阶级的代表，此次演出在学生当中产生较大影响；二是1948年7月学生在“反饥饿”游行时，国民党开枪杀死了七位同学，我参加抬尸游行，当游行队伍走到南池子，被国民党军警装甲车堵住，游行指挥部派我和艺专同学杜兆植冲出南池子到长安街上用柏油写出“打倒国民党，活捉许惠东”的标语。我二人冲到长安街以后，把每一个电线杆子都写满了，最后在天安门前大石板地上，我用“颜体”写出四个一米以上的大字“以血还血”。（由于是用柏油写的洗不掉，新中国成立后此字还在，直到改造天安门广场时才不见了）不久，我被学校开除了，在党的指引下，改名李焕民，通过了敌人的层层封锁，于1948年8月到达解放区。和我先后到达解放区的还有苏民和于民，他们两人都是戏剧家。我们一起被分配到正定华北大学“工学团”（即文工团）工作，从此我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左图：一九四八年在河北正定县华北大学，前排左一为李焕民

右图：一九四九年天津解放，作为军代表被派往接收中纺二厂，四个月的工作结束后与李琦合影纪念

人生观的确立

1948年底为解放天津，正定华北大学组建了“天津美术工作队”，我从“工学团”调到“美工队”。队长是胡一川同志，成员有马达、李琦、杨伯达等共18人，我们从正定步行到胜芳待命。“美工队”的任务是在天津解放后，立即筹备入城式，画领袖像，布置会场，因此要求与解放军同时进城。

1949年1月14日，解放军开始攻打天津。炮声响起，“美工队”从胜芳向天津急行军，夜半我们看到解放军押着大批俘虏走过来，胜利的喜悦令人激动。解放军仅用29个小时让天津解放了，“美工队”于15日下午踏上了进城的公路，这时，我们看到一车一车的烈士，用白布裹着，从城里出来，我们顿感灵魂的震撼。烈士们出城，我们进城，我们进城做什么？这是一个尖锐的问题，是对人生最终目的的思考。大家脱下帽子向烈士行注目礼，我心中默默宣誓：继承烈士遗志，一生为人民服务。

制作政协会徽

在天津解放军入城式结束后，我和李琦被作为军代表派往“中纺机械二厂”做接收工作。1949年4月接收工作结束，我们被调回北平华北大学本部，派往中南海参加改造怀仁堂的工作，装修政治协商会议会场，总设计师是张仃同志，我担任木工组组长。张仃同志设计的政协会徽由我带领“北平电影制片厂”的高级木工制作完成，1949年9月27日晚接到上级指示，将会徽悬挂于中华门上。我们将会徽运到中华门前，没有吊车，我们用“千斤顶”将卡车的车头摇起来，打开车灯，灯光直射中华门。用大“沙槁”（很长的木料）斜架在中华门前，将会徽靠在上面，用粗麻绳拴在会徽顶端，由我背着绳子从侧墙爬上中华门，将绳子丢向中华门后面。前面有数个人喊着号子用木棒向上顶，后面有数十人同时喊着号子用绳子往上拉，每次只拉十几厘米，终于小心翼翼地将会徽牢牢地固定在中华门上。天亮后，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上交了“中南海出入证”，各自回家。我骑自行车围着中南海转了一圈，中南海四周围墙都挂满彩旗，转到后门，发现围墙上有一面彩旗歪了，我想进去将它扶正，警卫不准，我这才意识到我从此不能再出入中南海了。回忆在中南海的四个月，曾见过朱总司令，也曾与中南海干部一起吃过四个月大灶，心中倍感珍惜。我到马路对面北京图书馆借了梯子，在警卫和图书馆工作人员的监视下，从墙外把彩旗扶正，固定好，还了梯子，回单位睡觉。当晚听广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在京召开”。

“你们要为新中国美术做贡献”

新中国成立以后，“华大”美术系与国立北平艺专合并，成立中央美术学院，我被调到中央美院“美术干部训练班”学习，班主任是胡一川同志和罗工柳同志。“美干班”的教学综合了鲁艺和国立北平艺专两种传统的优点，重视基本功，重视深入生活和创作。徐悲鸿先生安排从法国回来的滑田友先生教素描，蒋兆和先生教国画写生，徐悲鸿先生经常来课堂指导，并分批邀请我们到他家里看他的原作和收藏，讲解《八十七神仙卷》的神韵。在理论方面艾青同志讲文艺思想，王朝闻先生讲新艺术创作论。创作方面罗工柳同志组织“看稿会”发扬民主，讨论画稿，调动学生的创作激情，掀起一个个创作热潮。我画了一幅抗美援朝宣传画《谁要是侵犯我们，我们就叫他灭亡》，新华社将此画发了通稿，人民日报和全国各大报刊都刊登了，新华书店还出版了小画片。另外我还和同学合作出版了几本连环画。

左图：中央美术学院历年学业成绩表

右图：中央美术学院毕业证书

我在“美干班”学习时，热情十分高涨，在“学好本领为人民”的思想指导下，争分夺秒地苦读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和车尔尼雪夫斯基的《美在生活》等马克思主义美学，中午休息时跑到国际书店阅读古今中外的画册，晚上熄灯后到路灯下看书，星期天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面对一幅名画印刷品一看就是几个小时。老师们对“美干班”同学寄予很大希望。徐悲鸿先生、江丰同志、胡一川同志、罗工柳同志他们在讲话中都包含一个意思——希望我们为新中国美术做出自己的贡献。当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成立，是“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新中国美术是什么样子，要靠美术工作者去创造。我急切地要求到火热的斗争中去磨炼自己，在伟大时代的哺育下为新中国美术做出自己的贡献。

毕业时，丁井文老师问我想到哪里工作，我说：“到西藏，因为‘进军西藏统一中国’是千载难逢的伟大事业。错过不会再来。”于是学校分配我到西南局组织部报道。

我与藏族人民结缘

1951年我到了西南局组织部，领导说：“西藏在修路，目前没有美术编制，《新华日报》要人，你去那里”。我想《新华日报》是西南大区报，覆盖云、贵、川、藏，今后会有机会去西藏的。

《新华日报》美术组组长是李少言同志，副组长是牛文同志，他们都是抗战时期的老版画家，政治性强，又懂艺术，在他们的领导下，我进步很快，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新华日报》下属有一个《大众画报》，结合当时的土地改革、抗美援朝、“三反”“五反”等运动，用图画进行宣传。报社没有摄影设备，只能靠几位青年美术工作者自己采访，自己编连环画提纲，自己画。《大众画报》半个月一期，每期要四五十幅作品，发行五十万份，很受欢迎，也很锻炼人。我任《大众画报》美术组副组长，两年多的日夜奋战，使我初步掌握了美术创作的规律。

左图：一九五二年与宋广训、唐铣一起游南温泉（左李焕民，中唐铣，右宋广训）

右图：一九五一年二月在重庆新华日报美术组工作留影

直到1953年我才有机会与牛文同志一起进藏。牛文是老红军，在内地他是领导干部，到了藏区就“一无所有”了，没有汽车，没有翻译，只能蹲在公路上拦车，好不容易拦下一辆，司机探出头来骂道：“你们找死呀！”，一踩油门开走了，我们灰头土脸继续拦。公路以外就是农奴制社会，到寨子里去，有些藏民会把狗拴住，让我们进去；有些主人没有拴狗，藏獒就扑上来了。我们画人，被说是画走了灵魂；画风景，说是画地图。没办法，我们只好向上级写报告要求“挂职”。报告很快批下来，牛文同志任甘孜县营官区委机关党委书记，我任学习委员，从此我们和基层干部一起到藏族人民中间去，宣传中国共产党的民族政策，培养积极分子，发展党员，配合医疗大队为人民看病，用自己的真心和行动取得人民的信任。

经过半年的忘我投入，我交了不少藏族朋友，尤其像“支前模范曲美巴珍”这样一代新人，在他（她）们身上我看到了从农奴制度的绝境中爆发出来的巨大生命力。这种生命力令我魂牵梦绕，从此，我把藏族地区当作自己的创作基地，六十年来只要有机会我就去西藏或甘孜、阿坝深入生活，多则半年少则两个月，去过20多次，哪怕是高原缺氧、塌方、泥石流、大雪压垮帐篷、狂风吹跑画具、夏天陷入泥坑、冬天困在唐古拉山顶，住雪洞、地窝子，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也没动摇。可以说，我这一生与藏族人民结了缘。

作为一个美术工作者，我庆幸生长在这个伟大的时代，亲身经历了西藏从农奴制到社会主义制度的伟大变革，也经历了改革开放以后西藏的腾飞。时代教育了我，藏族人民哺育了我，我也企图全力去表现这个时代，塑造这个时代藏族人民的精神风貌，我的真诚反映在我的作品之中……□

左图：一九五三年四月与牛文（左一）在进藏时路过雀儿山烈士纪念碑留影，（右二）为解放军司机

右图：一九五三年在西藏地区(右一为李焕民)

李焕民《西艺第一张》自画像 27cm×19.5cm 纸本铅笔 1951年

李焕民《藏族小孩》 39cmx27.5cm 纸本色粉 1953年

左图：李焕民《农奴像》38.5cm×58.5cm 纸本炭笔 1959年

中图：李焕民《若尔盖姑娘》59cm×38cm 纸本炭笔 1961年

右图：李焕民《割青稞的藏族少女》52cm×28cm 纸本炭笔 1960年

左图：李焕民《在那遥远的地方》59.7cm×51.3cm 1980年水印木刻

右图：《在那遥远的地方》草图

左图：李焕民《理塘牧民》26cm×38cm 纸本油彩1974年

右图：李焕民《有胡须的藏族男子》 52cm×39cm 布面油彩 1975年

左图：李焕民《西藏青年》 50cm×38cm 纸本油彩 1975年

右图：李焕民《人物头像》 39.4cm×27.5cm 纸本油彩 20世纪70年代

我们是怎样深入生活和创作的（节选）

| 李焕民

作为一个美术工作者，光做调查研究是不能进行创作的。这是别人嚼过的馍。如果人不熟，语言不懂，环境不熟，英雄无用武之地。毛泽东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说：“我们的文艺工作者需要做自己的文艺工作，但是这个了解人、熟悉人的工作却是第一位的工作。”根据毛泽东这一教导，我们在深入生活时把重点放在了解人、熟悉人的工作上。如我们在林周农场，向场党委提出访问各方面代表人物的要求，其中有一个要求是访问苦大仇恨的老人，场党委给我们介绍了一位“鬼老头”。民主革命前的西藏，每年达赖要在大昭寺待召，念经打“鬼”，把一个农奴打扮成“鬼”的样子，背上“鬼魂”自大昭寺出发，穿过八角街和拉萨市，背上“鬼魂”送到百里以外指定的山里。“打鬼”这天全拉萨的僧俗官民都上街，看见“鬼”从大昭寺出来了就用石头，木棒，皮鞭打他，吼叫着，赶着……“鬼”大约要走二十多里才能冲出人群，然后再背着“鬼魂”走几十里把“鬼魂”送进山。任务完成了，这位可怜的农奴也就昏死在山里了，由于精神上的极度紧张、恐惧和肉体上的摧残，要三四个月才能恢复健康。平时他乞讨为生，父亲是鬼，他的儿子也是鬼。他们自己也有迷信思想，也认为自己是鬼，真是生活在人间地狱。而现在这个“鬼老头”已是虎头山水库的土工程师，向着神山开战。“鬼老头”向我们述说他的经历时，时而热泪盈眶，时而爽朗大笑。我们为他画像，在他神采奕奕的脸上，可以找出农奴制度留下的痕迹，也可以找到翻身幸福的笑纹，深刻而生动，可以深挖很多东西。

作为美术工作者，了解人，熟悉人，还要求不靠文字而是通过描绘形象、道具、环境等等，使读者了解绘画的内容，或通过某种意境的创造，使读者得到深刻的感受，唤起读者的共鸣和补充。这种造型语言也应该是从生活中来的。一个人的职业、身份、思想、感情、性格都有他独特的外部特征，如服饰、动作、表情、气质、风度，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感情上的呼应，感情和特殊方式……都需要美术工作者在深入生活时深入细致地观察、体验、研究、分析。

记得五八年有同志对我提出：“你要注意，你的形象有些定型了。”这是一个致命的问题。我到若尔盖草地一个远牧点，这是一个大牧场，有三十多个帐篷，每个帐篷是一个生产作业组。有一位小组长，约二十七、八岁，名字叫欧姆。欧姆本是小女孩的统称，在旧社会没有钱去喇嘛寺打卦起名字，所以到现在也没个名字，大家都叫她欧姆。她比别的藏族妇女更像藏族——体型高大、健壮、灵活，高鼻梁、鼓眼睛、大下巴。有一次她赶牦牛把酥油送到县上，回来时遇上冰雹，一头牦牛落到山谷里，她叫同伙把牛群赶回来，她一个人下到山谷把牦牛救上来。牦牛一只腿摔坏了。她费尽辛苦终于在第二天把牦牛带回来了，大家叫她休息，她似乎无所谓。在看我画画时，欧姆悄悄拿笔蘸饱红颜色涂了别人一脸，大笑着逃跑了。如果你说“欧姆，唱个歌”她就高声回答“呀”，笑一阵就唱起来。我觉得像她这样的藏族有一大批，而她似乎更集中，于是决心跟她一段时间。她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她要喂小牛吃奶，站在小山坡上向着草原高呼：“阿嘿嘿”，她的精神灌注了整个草原，气魄极大，小牛和她的关系很亲昵。她用牛角做成奶饼，小牛含着奶嘴一冲一冲地紧贴着她的身子旋转，她亲切地斥责着，动态千变万化、生机勃勃。平时她的动作总是挺着胸，弓着腰，这大概和她劳动分不开，打酥油、挤奶……都要以这个姿势为基础。我们细细地观察她每一个动作，表情，揣摩她内心的活动，又从她内心活动寻找她外部的表情。这样从表到里，从里到表，经过一段时间这个人的音容笑貌在头脑中渐渐清晰了。可以独立地活动了起来。我在创作《牧场》时就把这个体会画进去了。

一个人在静止时，他的精神面貌不容易显露出来。而在斗争中，在劳动中，在动的过程中，人的精神状态就自然地流露出来。

有一次在帐篷里开会，观察所有到会的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会散了，一个藏族干部翻身上马，目光刚毅彪悍，油光的脸膛在强烈的阳光下，由蓝天白云一衬发出铜像般的光彩。我惊讶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他？急忙请他下马，到帐篷里为他画像。“铜像般的光彩”没有了，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但这却引起以前很多类似的印象。如在草原上骑马行走，对面来了数个民兵，在马上招呼，谈话。马在原地打转，在强光下形成动的黑色轮廓，这种草原生活气息有很大艺术魅力，而这种魅力是在画室里找不到的。我把这种印象画进了《攻读》。《攻读》的题材来源是有一次我看到牧场上流动贸易公司的小售货员，晚上在帐篷里一手端着酥油灯，一手拿着本子对着商品吃力地读着“毛巾”“肥皂”，这种场景很动人，让人思考为什么藏族学汉语这么快。因为藏族从农奴制向社会主义制度飞跃，要跨过几个世纪，他赶上汉族社会，达到事实上的平等，就要付出更大的努力。我想画出攻克文化堡垒、歌颂藏族人民在社会的飞跃中表现出来的那种倔性格。小售货员聪明伶俐但形体灵巧，很不合适。要创作出一个过去没有文化的农奴，他会骑马打仗，但学文化是很吃力的一个形象。□

李焕民《攻读》55.5cm×63cm 黑白木刻 1962年

编后记：为尽可能全面、多角度地反映李焕民先生的艺术历程、艺术理想和成就，同时又考虑版面所限，因此，经征询李焕民先生家属意见后，编者对原相关长文以“节选”方式刊载。特此说明。李焕民先生图文资料由四川美术馆展览部主任、李焕民艺术研究展策展人冯石提供。